传 承
童年,自我记事起,耳边就不时听到村里老年人说起爷爷的往事和为人。夸他不仅是一位慈善仁德、学识渊博的好教书先生,还是一名知恩图报的大孝子、大书法家。虽然我出生时他老人家已离世十来载,但从大家的口碑中,他老人家的高尚情操在我幼小心灵上已深深地烙上了印记,崇拜有余、敬仰有加,倍感自豪。
据奶奶说,爷爷的童年是在苦水里泡大的。六岁时他父亲(我老爷)为养家到西川做生意,一去渺无音信,撇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。卖地还债,靠给人纺花织布打零工维系破家,食不果腹糠菜半年粮。爷爷渴望读书,然而年缴斗麦斗谷的学课费,对母子俩来说简直就是空想。爷爷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家孩子上学而暗自失落。后来,听说邻村(黑龙庙村)高薪请来了一位大有学问的先生石保泰,再次触动了爷爷渴望的读书心,他背着老祖母偷偷地溜到学堂,趴在窗台上听讲,如痴如迷,连连数日,终被先生发现。问其家景,方知原委,感叹不已,又问几天来学到了什么,他回答如流,不亚于课堂上学生。于是先生悯心善起,答应免费收留他,圆他读书梦。从此,爷爷在学习上如鱼得水,没有笔墨纸砚,残笔废纸都是他学习的文具,先生的恩典和学友的助援,使他倍感温暖,‘知恩图报’,是他后来成为仁德名士的最大基因。他刻苦奋读,很快便出类拔萃。一天,老师发现他位置上空缺,有学生禀报说他中午放学途中,总是拐弯躲避不肯回家。先生生疑,在同学们的带领下,终于在上学途中的打坯坑里,找到了正在熟睡中的他。逼问之下,他才说出实情:家里穷,每天只吃两顿饭,怕同学们笑话,中午躲在坑里,午后随大伙再上学,不想今天饿困竟睡着了。石老师震撼了,同情、怜悯、五味杂陈,逐决定以后中饭随他吃。石老师是特聘来的,一日三餐由村里条件较好的学生家庭轮流派送,石老师的恩赐爷爷迟迟不敢接。说:“老师上课这么辛苦,我不能挤了老师的伙食。送饭家长知道影响也不好。”石老师温和地劝他:“每顿送的饭都多,家长方面我能沟通。”老师的执意,他答应仅此一次。接过馒头,狼吞一半,另一半装在口袋里,他想起了饿中的母亲… 。老师感动地眼湿了,课堂上对同学们说:“人穷志不穷,礼、孝双全,这才是大善”
几年间,他从石老师那里熟读了四书五经,练就了石氏书法,更重要的是受师德的熏陶,学会了做人。后又从师书法大家高福堂先生。进一步渊博了知识,沿继了高石两大派风。几年后学业满就,被多村争聘当起了教书先生。初崭头角小有名气,后又被新民村高薪聘用。由于他师德善厚,学识渊博,执教有方,一聘就是18年。旗下弟子,上行下效,多有德才兼备之士。上至省府,下至乡间,不敢说桃李满天下,却也是天下有桃李,泽被一方,落下不菲的口碑。
爷爷从师后,开始有了可观的进俸,当学董事把第一季薪酬送到家时,老祖母激动地哭了,母子俩何等见过如此丰厚的拥有?而爷爷首先想到的是他恩人。第二天便去看望了他的两位恩师。在以后数十年里,老师家厅堂里、病榻前常有他的身影。数十年如一日直至他们终寝。他常说: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,没老师的恩泽就没自己的今天。”
从苦海里熬出有今天,爷爷始终不忘为养育自己而倾尽心血的伟大母爱母德,榻前题字:‘生恩山大,养恩海深’,提醒自己亦告诫学生孝敬父母莫负良心。一日三餐,第一碗每每是他亲手捧给母亲,问咸问淡,温暖有加。他时常对子女们讲;“孝道,不在一时的轰轰烈烈,只在始终的点点滴滴。唯心在,孝尚存。”
对自己子女的教育上他亦是严、爱有加,他主张在生活上尽善父母之道,在做人上要求严谨绝不放任,爱而不腻,娇而不惯。
听父亲回忆,有一次自己淘气,将邻居门前栽的一颗小树用小刀刮了皮,爷爷发现严厉批评他后,先带领他把本家后院的一颗同样的树亲手挖出给人家栽上,浇了水,并罚跪两个时辰。事后爷爷告诉他古人云‘勿以恶小而为之’的含义;损人就是作恶,坏事再小也不可为,并要求他向邻居鞠躬道歉,常给小树浇水,直至成活。他由此刻记铭心。
一天,一位老奶奶井上打水,提不动,将水倒入井中半桶。爷爷见状,忙上前帮她重新打满水,父子俩抬着送回老奶奶家。父亲问爷爷:“她只需半桶,你为何又帮她打满?”爷爷说:“水,是天天必用,她倒半桶,不是不需,而是提不动,帮人,要用心,帮人无小事,不以善小而不为。”
受爷爷的影响,父亲也走上了教书育人的道路,除了继承了爷爷严谨的教风外,还有自己独具的风格。学生对他的严,畏而不惧,对他的训,诫后生佩。他认为“心教胜于身教,身教贵于言教,三者合一,树人至宝。’
在大是大非面前,我佩服父亲的眼光,记得我在华中师大上大二时,学生动乱的年代,父亲一个月家书连寄七封,提醒我:擦亮眼,莫跟风,求知是本,报国是宗。分析地条理清晰,句句亮心。后来事实验证,父亲的前瞻十分正确,动乱期间我能清醒不迷茫,与父亲的指导不无关系。
父亲的严谨,教书如此,教子育女亦如此。方式独具一格,非常重视人们容易忽视的“小”事上,从不放过任何可教育的机会。
记得有一次,父亲出差,中午伙食补助3角,舍不得吃,除了1毛5买了一斤盐外,剩下买回三个油旋馍(烧饼),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,能吃块白面馍馍那可是孩子们的梦中幸事。一家七口,怎样分?父亲说:“先给奶奶一个,余两个切六等分,大人孩子各一份,家里无特殊。’’小弟弟才三岁,吃着自己的,看着大家的,我不忍心,给掰了一块,父亲夸了我,让弟弟给鞠躬,说谢谢姐姐。哥哥和妹妹也先后给他掰了一块,弟弟都一一鞠躬道谢。父亲夸我们爱护弟弟,又夸弟弟知恩懂礼貌。父母和奶奶哪舍得吃,做为奖品又分给我们兄妹四个,父亲对我们说:“弟弟多吃的是姐姐哥哥的情,你们四个的奖品是长辈的爱和期望。必须懂得尊长爱幼,相互团结才对。”积心让孩子们知恩惜情,足见父亲的用心良苦。
父亲的教育使我们兄弟姊妹间穷有穷乐,乐的融和。40年来,我们都成家立业依然相敬如宾,在村里落了极好的名声。受祖上影响,如今,兄长、妹妹以及侄儿、姪女大学毕业后也从事了教育事业,兄妹四家,四研三本六为师,继承了爷爷和父亲育人之道,也算教育世家罢。
在我的客厅,有父亲给题的四字楷书“上善若水”,也是我的座右铭,百善孝为先,常回家看看成我的习惯。今春公公突发病逝,令我感痛,远离老人难免遗憾,于是我把婆婆接来与我们同住,以便照顾,不使孤单。我的女儿只要一回家,给奶奶端饭倒水,捶腿捏背,甚是懂事。从她身上,欣慰的感知到文明的书香气息,在下一代身上已受到可喜的感染......